在臉書上看到一則日本廣告片： 爸爸在媽媽不在家的日子裡炒飯給女兒吃。
半夜三更地，黑羊在濕濕冷冷的Napa夜裡想羊爸爸的好手藝，還有那深怕女兒餓著了的愛心。
羊爸爸的炒飯向來是以一整包的培根開場的。 三十多年前的台灣，培根不是那麼普遍；羊爸爸上海人的大手筆在培根炒飯的比例上一而再地重演。 在培根的香味裡醒來成了黑羊一個深刻而幸福的記憶。 
我還記得溜進廚房偷吃油滋滋的培根，從那個厚重的大炒菜鍋裡盛一碗亮晶晶的炒飯當早餐。 羊爸爸還會在便當裡鋪一層肉鬆，加幾根金蘭脆瓜。 熱呼呼的便當在校車上透出一陣一陣的培根香，等不到中午，第二節下課就有偷吃的慾望。
當然，炒飯只是黑羊記憶裡的ㄧ小部分。 羊爸爸一直到過世前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幫黑羊作早餐： 多半是兩個荷包蛋（黑羊第一次吃到雙黃蛋非常興奮，從此以後每天早上羊爸爸都煎一個「雙黃蛋」給小羊當早餐。多年以後我才發現爸爸每天煎兩個蛋－傻傻的黑羊一直以為羊爸爸有特殊能力、可以在一箱雞蛋裏挑出一紙袋的雙黃蛋。）配上一片豬排或是火腿，四片土司，半條阿羅力奶油，加上一大杯巧克力牛奶。這樣的早餐從六歲吃到十七歲，黑羊的膽固醇指數正常真託了老天保佑。
咱們家的早餐也不全是西式的： 偶爾是一大碗牛肉麵。 羊爸爸在永和的外省市場裡買了又粗又長的手擀家常麵，一條條地晾在廚房裡；燉得入口即化的半筋半肉配上有嚼勁兒的麵條，在早上七點的餐桌蒸氣氤氳地有一點驚人。 念中學的我看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牛肉麵不知道從哪裡下筷子，又怕麵條一滑濺了一身的牛肉湯… 羊爸爸總是語帶捉狹地說： 又沒幾根麵 （第一天是八根、吃完了第二天就是十根、再吃完第三天便是十二根… ） 吃得飽飽的黑羊沒有力氣擠公車，總是慢吞吞地晃過中正橋去上課－ 遲到就遲到吧！ 為了羊爸爸一句滿足得意地： 「不是吃不下嗎？ 怎麼連湯都喝完了啊？！」黑羊是非常心甘情願的。
早餐如此豐盛，晚餐自然也馬虎不得。 羊爸爸的醉雞和蔥油雞是從「選料」開始： 在那個不害怕salmonella的年代，羊爸爸會到市場摸摸每隻雞毛茸茸的胸脯，還要翻翻屁股，滿意了才向雞販子點點頭，印象中接下來的畫面有點血腥... 不過那個滋味啊－ 套一句蠻子的用語： “That chicken died for a good cause.” 羊爸爸買菜的講究跟木蘭詞裡準備從軍的裝備差不多： 扁尖得到南門市場買、臘肉又一定要哪一家的。 羊爸爸的餃子一定是韭黃牛肉豬肉餡兒、一包三百個－ 直到今天黑羊一聞到韭黃加麻油就想到爸爸包餃子的樣子。 想吃菜肉餛飩就把整個武昌新村市場的小白菜搬回家，還要熬豬油、攤蛋皮。
過年羊爸爸包春捲，我們兩個就坐在旁邊等著吃還沒下鍋的春捲：新鮮的春捲皮有彈性、QQ的，餡兒料是滿滿的韭黃白菜蝦米木耳香菇肉絲… 上中學的黑羊喜歡跟著羊爸爸上菜市場：草魚肚子作燻魚、鰱魚頭燒砂鍋魚頭、小鯽魚適合作蔥鮳鯽魚、蠶豆上市了要燒雪菜豆瓣酥、筊白筍的季節搜光了整個市場作「冰淇淋」 (筊白筍毛豆香菇還有一大堆材料切丁炒麵糊、涼了凍起來當冷盤小菜。) 見了牛腩漂亮整付買了一半紅燒一半煮湯… 還有老爸自己愛吃的乾炒芹菜牛肉絲、豆乾肉絲、烤麩、紅燒腣膀、火腿豆腐皮、鋪蓋捲…
除了數不完的拿手家常菜，羊爸爸最膾炙人口的絕活要算咱們家的「安樂菜」了：十種素菜切得跟髮菜一樣細細地、一小片豆干橫剖八片再切絲、胡蘿蔔切立體的細絲一笸箕一笸箕地放在陽台上風乾，炒完了要拌麻油跟醋… 這是每年過年前的大工程，羊爸爸一忙活就是好幾天；過年的時候親朋好友每家送一盒，一來討個吉利、再來也解一解年菜的油膩。小時候黑羊並不特別愛吃素菜，過年總是虛應故事夾個兩口，如今再也吃不到了才知道當年是多麼地人在福中不知福！
羊爸爸過世前不久常跟黑羊說以前在上海吃的菜： 塌鴣菜炒年糕、野薺菜包餛飩… 有一天羊爸爸在市場看到了薺菜，心血來潮想炒薺菜雞球給女兒開開十里洋場的洋葷，問黑羊中午可不可以回家吃中飯？ 念高三的黑羊沒有中午跑回家吃飯的權利，憋憋扭扭地跟爸爸說不行。 放學回家的時候一盤薺菜雞球在桌上，旁邊放著羊爸爸一筆鐵劃銀鉤的鋼筆字： 台灣的薺菜不夠香、涼了沒有現炒的好吃，將就著下飯…
羊爸爸值班去了；黑羊咽著眼淚配爸爸的鄉愁吃晚飯。
為了幾堂莫名其妙的課啊！ 不懂事的黑羊錯過了最後陪爸爸吃午飯的機會－ 薺菜從此在我的記憶裡有著既甜又苦的特殊滋味。
本來只要寫羊爸爸的炒飯的，一下子希哩嘩啦地扯了一大篇；話不多的羊爸爸，疼女兒的心思全放在廚房裡。 黑羊的ㄧ張刁嘴是爸爸寵出來的－ 短短十七年的女兒命，一輩子尋尋覓覓而不可再得的、爸爸下廚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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