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輩子住在高樓大廈的黑羊陰錯陽差地到了酒鄉，除了喝酒沒別的事兒幹，在朋友慫恿之下竟也捲起袖子，在社區的有機菜圃裡租了一小塊空地，傻呼呼地種起菜來。
黑羊和蠻子租了大約十呎見方的一小塊荒地：先是除草，整地，再來是安裝灌溉系統，然後播種。一輩子沒翻過土的黑羊進了菜園便是標準的滷肉腳，連個鋤頭都拿不動！ 沒辦法，只能拿個叉子大小的工具蹲在地上慢慢挖。
第一天整地完畢，兩個人鞋子、襪子上沾滿了灰黃的塵土不說，回家洗頭洗澡，連鼻孔裡都是黑的－ 有在台北街頭吸一天廢氣的熟悉。 晚上不到九點就累趴了，第二天早上整個肩膀手臂痠得連刷牙都費力。
好心的鄰居看我們地整好了，自告奮勇地教我們裝灑水系統: 在有虛線的軟管上裝接頭、拉緊，拿螺絲起子在橡膠管子上戳洞、破前壁不能破後壁，然後很用力地把接頭插進主要水管上－ 要聽到「啵」一聲才能確定插進去了… 蹲在地上努力戳洞的黑羊有一種暴力犯罪的錯覺。 根據鄰居的建議，大概每隔一尺半裝一根灑水線，線的兩邊都可以種菜。
除了我們自己帶去的番茄和番薯葉之外，鄰居還拿來了豌豆、兩種不同的甜菜、蘿蔔、青岡菜，還有一種叫不出名堂的葉菜。 播種插苗樣樣都是生手的黑羊，搞得滿頭大汗才插完一排，一回頭剛剛種了甚麼、種在哪裡，已經記不得了。
天氣熱，看那些兩吋來長的綠芽東倒西歪、奄奄一息，實在很懷疑它們是不是活得下去？！ 鄰居說第一個禮拜要勤澆水。我們就每隔兩天到菜園裡狠狠地灌它一回。 菜園的有機堆肥在秋老虎的肆虐下，一澆水臭不可聞。 黑羊站得遠遠地拿著水管灑水，弧形的水柱嘩啦嘩啦地傾瀉而出，前排泥水四濺、卻怎麼都澆不到後頭；還是蠻子看不下去了，接過水管，從另外一頭跑去把菜圃沖成一堆爛泥。
過了一個禮拜，種下去的菜苗終於「抬頭挺胸」，看起來有點力氣了。 時值夏末，沒有甚麼「春風吹又生」，雜草卻生機勃勃地長了個滿坑滿谷。 我和蠻子輪流去東拔一點，西除兩棵，幾天下來成效有限。 一個下午，在舊金山逍遙的黑羊接到一通電話：鄰居跑去巡我們的菜圃，看不過去、打來通知我們雜草真的要拔一拔！
飛車回酒鄉，連行李都來不及放下就衝到菜圃。 天哪！雜草長得比作物快，我們的菜圃簡直要變成一座超小型的高爾夫球場了！一身城市裝扮、穿了條短裙的黑羊在土堆裡半蹲著拔野草，蹲久了兩腿發麻。搞了一個多鐘頭，以為雜草拔得差不多了，一回頭，才發現還差得遠哩！深咖啡色的土地上長長短短地灑了一地的綠，像在示威一樣地招搖。本來就沒耐性的黑羊越拔越急，一個不小心把剛冒出頭來的豌豆苗摘掉好幾根！
我回家跟蠻子自首。 他一臉地不可置信：「雜草跟豆苗妳分不出來嗎？」
「剛冒出來的葉子看起來都差不多啊！」 兩腳發軟的黑羊囁囁嚅嚅，委屈地說。
蠻子嘆了口氣，搖了搖頭。
為了怕黑羊再次不分青紅皂白痛下殺手，蠻子決定陪黑羊一起去除草，順便在苗圃裡添一層堆肥，據說隔絕日光可以減緩雜草生長的速度。 走近一看： 嘿！才不過兩個多禮拜，青岡菜看起來已經可以收成了。 啊！不妙！ 毛毛蟲先我們一步，不但在菜心裡住下來還呼朋引伴飽餐一頓又一頓！菜葉千瘡百孔，看起來像在洗衣機裡攪過的蕾絲。
蠻子看看我：「怎麼辦？丟掉嗎？」
開甚麼玩笑！ 雖然賣相不好，這可是道地的有機蔬菜呢！ 我拔起災情最慘重的幾株，裝在準備好的購物袋裡。那天晚上，盤裡的青菜特別鮮甜（當然，菜心裡的「非法移民」已經被沖進下水道了～）
這個先例一開不得了： 幾天下來，青岡菜被我們吃得所剩無幾－ 距離我們開始墾地還不到一個月。 為了補充貨源，兩個人趁周末衝進Chinatown買種子：中國芹菜，芥菜，茼蒿… 種子還沒發芽哩，心裡已經盤算著一個冬天不用買菜了。
其實黑羊心知肚明，所謂「種菜」只是一時興起打發時間的遊戲，過幾個禮拜天氣一冷、黑羊便會故態復萌抱著酒瓶蜷在被窩裡跟蘇東坡聊天。叫我頂風冒雨去除草？哈！想都不要想！但是在這幾個秋天的午後，彎著腰整理自己親手種的作物，頸子後頭讓太陽曬得熱燙燙的，不時有鄰居跑來分他們生產過剩的番茄和黃瓜… 生活忽然有一種陌生而真實的味道，一種兩腳踩在軟軟的土地上、紮紮實實的分量。
配著現摘現烤的瓜，今天晚上，連單薄的Pinot Noir都溫潤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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